这具木乃伊曾被放在传说中的特内里费洞穴里,它的位置已被 历史 遗忘,不过专家可能准确找到了它的坐标。摄影:FERNANDO VELASCO MORA
撰文:THE NATIONAL ARCHEOLOGICAL MUSEUM, MADRID
在通往大海的悬崖小径上走了大约4公里,我停了下来。就是这里:一个洞穴,入口几乎看不见。我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岩石,感觉它也在回望着我,洞里的宝藏正在向我招手:几个世纪以来,泰德山的熔岩流打造了几百个洞穴。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我们正在寻找的对象——这里, 历史 的笔触尚未触及。
特内里费岛是西班牙加那利群岛最大的岛屿;1764年,西班牙统治者兼步兵上尉Luis Román在这座岛屿南部的峡谷里,发现了一座令人惊叹的洞穴。当地一位当代牧师、作家在一本关于这些岛屿 历史 的书中描述了这咐坦纯次发现:“刚刚发现了一座奇妙的万神殿”,José Viera y Clavijo写道:“到处是木乃伊,至少有一千具。”就这样,千具木乃伊的故事开始了。
在 历史 与传说的模糊边缘之间游走,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了。现在,两个半世纪后,在赫克斯峡谷(Barranco de Herques)——因为丧葬洞穴,也被称为“亡者峡谷”,我们发现自己所衡咐在的地方,正是当地考古学家所谓的“千具木乃伊洞穴”。这里没有书面坐标,它的位置一直通过少数人口口相传。沿着小路冒险的徒步者对它的存在毫无察觉。
群岛的火山构造基础在特内里费岛上创造了一个熔岩管系统,这是理想的埋葬环境。摄影:ROBERT HARDING,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
在岛民朋友的陪伴下,我很荣幸参观了他们认为是祖先安息的地方。我俯身走向狭窄的洞口,打开头灯,趴在地上。为了找到这个隐秘区域,我们匍匐着前行了几米。穿过狭小的空间,我们得到了回报:眼前豁然出现一个高而宽敞的空间,通向这座岛屿的过去。
“作为考古学家,我们认为‘千具木乃伊’的说法可能有点夸张,只是用这种方法体现这里确实有很多木乃伊,很多——几百具,”当地 历史 学家、埃及古物学家Mila Álvarez Sosa说。黑暗中,我们的眼睛在慢慢适应。熔岩管是遍布整座岛屿的火山系统的一部分。我们在蜿蜒的熔岩管中,寻找墓地的蛛丝马迹。
这不是岛上出土的第一批木乃伊。但根据当地传说,像这样的大型墓穴里有9位国王的万神殿,在殖民时代以前他们统治着这些岛屿。
洞穴的位置受到严格保密,而且没有相关记录,这只会让洞穴成为加那利考古学的战利品。当地人坚持不公开位置,是为了保护在这里安息的祖先信敏的记忆;他们的祖先是岛上的原住民古安切人,今天已不复存在。另一种说法是,因为山体滑坡,它被永远地掩埋了。
对于18世纪的探险家来说,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已成为传说:木乃伊从安息之地被搬走,它们的位置就此消失。这些珍贵的木乃伊(来自这个洞穴和其他洞穴)保存完好,成为博物馆的馆藏,正在帮助科学家了解这座群岛的故事:第一批居民什么时候从哪里过来,他们如何纪念死者?
在1764年的书中,有一张特内里费岛墓葬洞穴的蚀刻版画。版画根据一位威尔士医生的描述绘制而成,他声称自己去过那里。它与20年后西班牙船长发现的墓地描述相符,这个墓地被称为“千具木乃伊洞穴”。供图:CHARLES-NICOLAS COCHIN, ANTIQUA PRINT GALLERY / ALAMY
保存死者,追求永生
自1494年开始,特内里费岛是群岛中最后一个被卡斯提尔人统治的岛屿。这不是岛民与欧洲人的第一次对抗,却是最后一次。在Álvarez Sosa的想象中,双方对比鲜明:15世纪末,文艺复兴即将到来,战士们乘船而来,在马背上挥舞着剑。他们所要直面的是一群新石器时代刚出现的人,这些穴居人身穿兽皮,用的是棍棒和石头做成的武器。“但他们敬重死者,为他们做好踏上最后旅途的准备,”Sosa说:“他们把死者保存了下来。”
出于对死亡的迷恋,殖民者详细记录了葬礼仪式。“这是引起卡斯提尔征服者注意的主要原因,”Álvarez Sosa说。他们对准备木乃伊(xaxos)的尸体防腐处理过程“米拉多”(mirlado)尤其感兴趣。
洞穴壁一片寂静。黑暗中,我想象着Luis Román充满了启蒙精神,在当地人的陪伴下进入墓地,肩负着取回一些标本进行研究的任务,那时他一定满怀敬畏。他把尸体运回了欧洲;在18世纪的欧洲,木乃伊是科学珍品,也是新奇事物,学者和收藏家都很有兴趣。我想象了Román举起火把,发现几百具被时间凝固的尸体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必定交织着亵渎和兴奋。有意思的是,总结访问报告的作者遗漏了这个地点。如果这么做的目标是保护洞穴不被掠夺,那么很遗憾,他没能做到:1833年,多个来源证实,没有尸体留下。
我站起身来,抖掉手和膝盖上的白色灰尘。我的头灯隐约照亮了洞穴壁。虽然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内心里我还是希望在某个角落或缝隙中发现一具木乃伊,就像Viera y Clavo描述的那样。
保存尸体对抗时间和自然的方法简单得令人让惊讶。“和我们处理食物的过程一样,”Álvarez Sosa说:“尸体用干草药和动物油脂处理后,放在太阳下晒干,用火熏干。”制作一具木乃伊需要15天时间,相比之下埃及木乃伊需要70天(40天在天然钠盐中脱水,然后30天用油和香料防腐,再用稻草或布填充尸腔,裹上亚麻布)。另一个关键区别是,根据编年史,加那利群岛行为规范的女性会参与处理女性尸体的处理过程。
遗传学家Rosa Fregel取下木乃伊的一颗牙齿,进行DNA测试,以追溯这些早期岛民的起源。供图:THE GOLDEN MUMMY, STORY PRODUCTIONS
之后,死者的家人来处理木乃伊,把它放在用动物皮(通常是山羊皮)精心缝制的袋子里。皮层的数量与死者的 社会 地位对应。这种做法不局限于特内里费岛。在邻近的大加那利岛,人们也发现了木乃伊,上面装饰着蚀刻画或涂有多种颜色,包裹着芦苇,放置在空心树干中。那里的丧葬洞穴也发现了尸体。
“我们仍有很多问题,而且研究样本很少,”考古学家、圣克鲁斯德特内里费生物人类学研究所的策展人María García说。她非常仔细地把研究所里抽屉里的30具木乃伊遗骸的 历史 、年代和来源做了分类。在这间整洁的停尸房里,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尸体安静地沉睡,距离城市繁华的诺利亚街仅一步之遥。这些木乃伊遗骸是徒步者和牧羊人在特内里费的遗址发现的。于是问题来了:“千具木乃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说一切都是虚构故事?
“这是有系统的掠夺,”María García直言道:“17、18世纪,对于欧洲有文化的阶级来说,木乃伊是一种诱惑。我们的木乃伊环游世界,成为博物馆和私人收藏家的藏品,有些甚至被磨成了催情药粉末。”
还有一些可能已经葬身海底,Álvarez Sosa在《木乃伊的土地》(Tierras de Momias)一书中提出,在驶向大陆的过程中,木乃伊可能因为船上环境适宜而分解,被扔到了大海中。
虽然有三十多具完整的古安切人木乃伊和遗骸,但我们对墓地知之甚少。“考古学家从未在原始环境中发现过木乃伊,”María García解释道。
这是博物馆收藏的40具木乃伊中最完好的一具。2016年,马德里一家医院对它进行了扫描,研究人员可以在不破坏结构的前提下,观察其内部。摄影:RAÚL TEJEDOR, RTVE / STORY PRODUCTIONS
寻找答案
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加那利群岛寻找答案。八年前,我从峡谷的悬崖壁攀岩而下,探访了十几个洞穴,寻找传说。我还重读了15、16世纪的编年史,拜访专家,探寻早期加那利群岛居民的起源。
这是神话中的幸运岛,古代地中海海员曾在这里登陆。后来中世纪遇到这些岛屿的欧洲人发现,不同于大西洋的其他群岛,这里有人居住,而且似乎与世隔绝了几个世纪。编年史上提到了高大的高加索人,这引出了对一种假说的驳斥:他们是船只先后失事的巴斯克人、伊比利亚人、凯尔特人和维京水手的后代。我离开了这座岛屿,一无所获。但现代技术为这个持续了几个世纪的谜题划上了句号,木乃伊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它看起来像基督的木雕像,”放射科医生Javier Carrascoso这样评价900年前的古安切人木乃伊,它的手脚被小心地绑了起来。摄影:FERNANDO VELASCO MORA
供图:THE NATIONAL ARCHEOLOGICAL MUSEUM, MADRID
如果我现在 探索 的地方是Viera y Clavijo描述的洞穴,那么首具木乃伊正是从这里开始了漫长的旅途。这个一波三折的故事开始于1764年,它被作为献给国王卡洛斯三世的礼物,运往马德里,让宫廷欣赏古安切人为亡者带来永生的技艺。1878年,木乃伊在巴黎世博会上展出,之后又被送回马德里,在今天的国家人类学博物馆里待了一个多世纪。2015年,它来到现在的安息之地:马德里的国家考古博物馆。2016年6月,在严密保护下,这具木乃伊踏上了最短的一次旅程:去附近一家医院做CT扫描。
“我们曾为几具埃及木乃伊做过CT扫描,”奎隆萨卢德马德里大学医院的放射科副主任Javier Carrascoso说,该医院提出把这项技术扩展到古安切人木乃伊。这次扫描得到的数据推翻了简单自然脱水的假设,以及古安切人木乃伊制作过程源自4800公里之外的埃及这一说法。
“令人印象深刻,”Carrascoso说:“古安切人木乃伊的保存状况比埃及人(木乃伊)好得多。”,肌肉仍然可以观察到,尤其是可以详细勾勒出手脚轮廓。“它看起来像基督的木雕像,”他说。但最值得注意的地方却是隐藏的:不同于埃及的同伴,古安切人木乃伊没有取出内脏。包括大脑在内,器官都完好无损;这要归功于矿物、芳香植物、松树和欧石楠树皮,以及龙血树树脂制成的混合物,它可以阻止尸体内外细菌繁殖和腐败。2016年的放射性碳年代测定显示,这是一名高大 健康 的男性,根据手脚和牙齿的情况,他可能属于精英阶层。他的年龄在35到40岁之间,死于800到900年前,远早于卡斯提尔人抵达的时间。脊椎呈现出畸形,这在北非人身上很常见,其面部特征也指向邻近大陆。
这张颜色鲜艳的插图是诺曼人征服加那利群岛兰萨罗特岛和富埃特文图拉岛首份书面记录的封面,这场战役始于1402年。贵族Jean de Béthencourt与卡斯提尔王国结盟,可能是为了寻找燃料和纺织品资源。1888年,大英博物馆获得了这本书:《埃杰顿古抄本2709》。绘制:BRITISH LIBRARY/ALBUM
多年来,特内里费岛拉古纳大学的研究员Rosa Fregel一直在研究岛上的早期居民,将最新的DNA测序技术用于40具木乃伊遗骸。这些发现与早期测试相对应,这些木乃伊无疑与北非人有亲缘关系:他们是来自地中海沿岸最北端马格里布的首批居民。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在同一时间或从同一地点抵达。“我们发现,每座岛屿上的族群都有自己的特性,”她解释说,因此这座群岛的岛民未必全都是一样。
非洲起源
词源、碑文和人种史学资料都指向非洲起源,现在科学界也同意这一点。在伊斯兰教传入该地区几个世纪以前,北非是努米底亚部落的地盘。希腊人和罗马人轻蔑地称他们为柏柏尔人(意思是“野蛮人”),而努米底亚人自称为阿马齐格人,或“自由人”。他们务农,饲养动物,有些人带着生意和家畜来到群岛。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北非的家?他们如何抵达这些距离海岸约100公里的岛屿?
“我们总是在说移民潮,”拉斯帕尔马斯的加那利群岛博物馆的馆长Teresa Delgado说:“但也许只是几组家庭在不同的时间抵达。也许是因为发生在北非的事件,从罗马人统治,到伊斯兰教的到来,触发了移民时期的到来。”
根据特内里费岛拉古纳大学的考古学和 历史 学教授José Farrujia的说法,在过去至少10个世纪里,八座岛屿中的七座一直有人居住。他们有着同样的身体特征,他们所用的语言从利比亚柏柏尔语发展而来,现在已经消失了。Farrujia还指出,在群岛发现的洞穴壁画与西撒哈拉、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阿特拉斯山脉发现的那些相似。
已知第一张早期岛民的图像来自意大利工程师Leonardo Torriani,他被西班牙国王派到群岛安排防御工事。1590年前后,他的地图和绘画收录在一本书中,包括戈梅拉岛的这张。绘制:LEONARDO TORRIANI,供图:THE GENERAL LIBRARY OF THE UNIVERSITY OF COIMBRA
但共识仅限于此。 历史 学家提出了各种移民理论。一种设想是,公元前25年至公元25年,柏柏尔人反抗罗马,岛屿的第一批居民是被放逐的柏柏尔人叛军。“罗马法律把放逐到这些岛屿作为一种惩罚,”Antonio Tejera Gaspar曾写过这场交战。“自迦太基陨落之后,整个地区的态势一触即发。”
他认为,放逐叛军的国王是尤巴二世。很多 历史 学家也同意,作为被击败的国王尤巴一世的儿子,尤巴二世发现了加那利群岛。他在罗马接受教育,迎娶了克娄巴特拉和马克·安东尼的女儿克娄巴特拉·塞勒涅。为了同化当地人,奥古斯特让这对夫妇管理毛里塔尼亚(从今天的突尼斯一直延伸到西撒哈拉)。尤巴二世是一位学者、作家、博物学家,在他的领地和外围广泛 探索 了一番:根据老普利尼在《自然史》中描述,尤巴二世编年史(已遗失)记录了公元前46年前往幸运岛的探险。这是岛屿首次被命名,其中一座被他称为加那利岛。他描述了每座岛屿的自然特征。“如果他没有提到人,是因为岛上无人居住,”Tejera Gaspar说。他指出,这要等到下个世纪,罗马人驱逐叛乱分子后。Tejera Gaspar认为,殖民者不是为了资源或财富,因为二者岛上都没有。
悬而未决
也许并非如此。2012年人们在小岛洛沃斯岛发现了陶器碎片后,出现了另一种解释:早期移民可能为了自然资源,经常造访这些岛屿。考古学家发现了用非本地材料制作的进口锅、灯笼、钩子和鱼叉,有些来自安达卢西亚——这些手工艺品通常出现在西地中海的贸易路线上。根据在同一地区发现的贝类沉积物,研究人员判断,有季节性工人来到临时定居点收获红口岩螺,这种软体动物被用来制作珍贵的、罗马皇帝专用的提尔紫染料。“一间生产紫色染料的工坊表明,这个群岛在罗马范围内,已有人 探索 过这片领土,”洛沃斯岛遗址的考古学家María del Carmen del Arco解释说。这片遗址可以追溯到罗马时期。她还指出,罗马船只可能曾运送过新的生物种群,比如动植物、人。
不过,Carmen del Arco说老普林尼提到了更早的族群,早于罗马时代,这个日期也得到了考古学的支持。特内里费岛的一些遗址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世纪,在拉帕尔马岛则为公元前3世纪。“如果这些岛屿从东到西,从距离非洲海岸最近到最远的地方都有人居住,那这一切都说得通,”José Farrujia说
Farrujia描述了几座岛屿上的洞穴壁画,上面的船只与腓尼基人的相似。“我们无法得出他们不知道如何航行的结论,”Farrujia说:“可能有船,但易腐烂的材料不会留下考古遗迹。”还有一种可能性,人们被奴役,身不由己地被船送来,然后船离开了。
野蓝蓟,特内里费岛特有的一种巨大的花。摄影:JORDI BUSQUE, NAT GEO IMAGE COLLECTION
一些学者认为,对这些遗址进行放射性碳年代测定的结果是不确定的。而且正如特内里费岛自然与考古博物馆的馆长Conrado Rodriguez所指出的那样,迄今为止岛上发现的人类遗骸都不早于公元4世纪。确认早期居民的祖先需要新的考古发现,新的证据。
我们是谁?归根结底,一切问题都来自对人类起源的 探索 。答案可能在一个未被 探索 的洞穴,一个墓地,一幅蚀刻画里。沟壑和峡谷、变硬的熔岩流、洞穴、风积沙,岛屿的地形将帮助保守这些秘密。
我关掉头灯,在一片寂静中寻求庇护,它像子宫一样庇护着我。我感觉不到冷、热、恐惧。我来寻求答案,离开时问题依然存在。我的同事都是加那利岛人,他们会制作一种名为加尼各的旧瓷碗,类似古安切人用来喝牛奶定下盟约的容器。他们问了我一个简单的问题:你能发誓不告诉别人这个洞穴的位置吗?
黑暗中我看不见他们的眼睛,但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兴奋。在他们和几个世纪以来洞穴里的灵魂的见证下,我回答:是的,我发誓。
(译者:Sky4)